avalanche

阴天,你,冷风和雨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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蝴蝶

...I think love is a touch and yet not a touch.

8岁那年Liam初来乍到迷失公园,被一丛丛掩映的盎然给迷了眼,辨不出哪里是来哪里是去,痴痴傻傻,眼里只容得下一只蝴蝶。天色渐晚的浓重给压得他心头惶惶,突见一只蝴蝶拍着翅膀在他面前打转儿,没想法又免不了图聊赖,索性跟上它,那蝴蝶也就时高时低、忽轻忽重,并不在乎谁的目光,也不留恋哪处花丛,只是慢慢悠悠地飞。Liam跟在它身后,听到Noel的声音自远处传来,像被大西洋上海风从对岸吹过来似的远而轻飘。他张了张嘴却没有出声回应,一门心思扑在蝴蝶上面,跟着它又绕过几圈,最终还是停了。但它——不是为花所动,而是停在了面前一人的明黄色衬衫上。Liam抬起头,不是Noel又能是谁?他心虚想,完了,又要劈头盖脸一顿好骂。Noel一张脸拉得老长,眼神犀利得Liam脖子缩了又缩,但最终什么都没说。他低头看看停在自己胸口的那只蝴蝶,又看看自己小5岁的弟弟,然后出其不意地问道:你在干嘛?

追蝴蝶,Liam的声音细如蚊蚋,低头默默挪动脚尖。Noel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说,回去吧。好,Liam答应着,但是马上想到那只蝴蝶,万分紧张地猛一抬头,Noel已经抬起手来要抖衬衫了。等等……!Liam喊出来道,可是来不及阻止,蝴蝶已经腾着翅膀轻盈地悬了起来,在空中戏谑地抖了抖,然后溜着圈,走了。总要飞走的,Noel说,而Liam知道他是对的。

回到家后Noel问他:我之前在公园里喊你你为什么不回答?太丢脸了,Liam想。他想让Noel担心,他故意的。但他只是撒谎说:我没听到。Noel又盯着他看,极力忍耐住嘴边呼之欲出的脏话,最后摇了摇头:操,你知道我找你找了多久么……算了。

他想他到底年长他5岁,到底是他名义上的哥哥,到底还是该原谅自家不懂事的弟弟,所以他不叹气也不接着说下去,只是拎着吉他准备练习。Liam拆开一包饼干,塑料间严丝合缝的摩擦挤出‘刺啦’一声,有点尖锐,似乎会把人给刺痛。Liam趴在床上看着他,饼干把他的腮帮填塞得微微鼓起,Noel能想象出里面满满当当的样子,有点像朋友家养的仓鼠。他听到咔嚓咔嚓的声音,那是Liam的牙齿在给夹心饼干开膛破肚。他想起自己10岁那年张开手心,飞向他的不是蝴蝶,而是Liam。他不明白Liam为什么会愿意来亲近他这个沉默寡言的哥哥,为什么热衷于低头看他涂写画画,为什么津津有味地听他随意哼的小调。奇怪,太奇怪。人类本身已经足够奇怪,Liam则应算作一种新的生物,带着些许蛮不讲理,却比任何一种光来得都要明亮灿烂。

其实他比Liam更早地意识到,如果说蝴蝶鼓起翅膀,千里之外将卷起一场飓风,那么Liam扇动睫毛便是荒芜之中丛生的杂草,斑驳嘈杂,光怪陆离,言语难以捉摸,也从来没有形状。它自由洒脱、无拘无束、如野马一般飞驰,也寂静晦暗、高深莫测、甜苦交织。没有人能够妄下定论,哪怕是他自己也无法确切盖棺;但这的确发生、存在、生长,冲撞躯壳,碾碎理智,是不顾一切的冲动,也是深陷其中的沉沦。是年轻蓬勃的朝气,也是春天万物的复苏。是长夜茫茫霎一点光,是渊底之人仰面摘星逐月,也是普罗米修斯偷偷盗走的火种。不必深究,不必细究,世上之事本就不分对错。Noel沉默着,心底却掀起一场无与伦比的风暴。

 

11岁那年Liam在家门口瞥见一对美丽的翅膀,那是鲜艳而热情的橙色,让人无端想起热带的雨和小丑鱼。那翅膀有着繁琐复杂的花纹,像是树叶脉络、黑色眼睛,有着摄人心魄的美丽。Liam不敢靠近,他怕惊扰到这神秘而美丽的生灵,所以只是遥望。但是等到放学回来,那只蝴蝶仍旧停在原地,他这才意识到什么,凑近细看,恍然惊觉那原是一对破碎的翅膀,并且只是翅膀,翅膀的主人全无影踪,不知道哪里去了。他终于看清这场残局:蝴蝶翅膀脆弱、轻薄,被何方车轮碾过,不比石磨研磨面粉精细,也不若碾碎星辰掉屑,只是完完整整留下一对翅膀,淋漓尽致地展现着造物的美丽。美丽的事物是否都脆弱易逝?他不知道,他只知道蝴蝶前身毛虫的丑陋。7岁那年他跟着学校外出郊游,看到蠕动的绿色毛虫被人一脚踩中,汁液四溢,感到强烈的不适和恶心。他怕虫子,更何况那本来是活生生的事物。蝴蝶是例外,大概皆因美丽事物所具的欺骗性外表。总是Noel替他打掉虫子,他连动都不敢动,特别是那些从树上垂下来的虫子,永远令他头皮发麻、面色惨白。倒是Noel从不在乎,无所谓地伸手过来一掸,糙糙浅浅,堪堪擦过他的发丝和脸庞,不费吹灰之力的轻易,还能游刃有余地讥讽他几句。

后来Liam头一遭跟女孩做/爱,那个女孩很漂亮,金发碧眼,面容姣好,他对她印象却早就模糊,名字更是不知被他丢在哪个角落,却清楚记得她白皙的皮肤和背上突起的骨头,感觉那么脆弱,仿佛一用力就能轻易捏碎。他拥住她时胸膛里奇异地涌起满腔似水的柔情,他贴着女孩的胸口,感到轻微的搏动透过贴合传来,清晰而有力。多巴胺快速分泌,青春最美好的鲜活肉体碰撞,赤裸坦诚,干净透彻,不掺一丝杂质。他的手抚摸她的背,指尖摩挲过她背部柔和的起伏与线条,却不知为什么恍惚地想起洗完澡的Noel,想起阴天的云,潮湿的风和雨。也许是天气的冰凉,但分明是在盛夏;他无端打个冷战,片刻的分神让女孩有些在意:怎么了?

没事,Liam笑了,有些不好意思地用手揉揉鼻子来做掩饰,结果听到女孩一声惊呼,再抬手便看到食指所染的触目腥红。他手忙脚乱地捂住鼻子,接过女孩递来的纸巾,然后尴尬地仰起头看着低垂的吊灯和天花板。女孩倒是满不在乎地笑他纯情,甜腻态度多少缓和了些气氛。真该死,他在一个女孩的床上想着自己的哥哥流鼻血,这他妈的都是些什么啊。

女孩其实很善解人意,只一点怪癖,做完后喜欢细细去数Liam骨头,这不由得让人猜想她其实是个老练的杀手。他把女孩圈进双臂之间,听见人惊奇道:咦,原来你也是有蝴蝶骨的。他确实有,但不明显,平日里被笨拙衣物遮挡住,自然看不出。Liam问她:什么是蝴蝶骨?

不过几块骨头,却偏生安上这么一个好听的名字,正儿八经做了十几年流氓,Liam感到十分困惑:笨重如人又怎么能和轻巧翩翩的蝴蝶给维系在一块?他到底不解,但也后知后觉到这种病态的美丽。一年半载后在Noel手里他终于明白,原来人真的可以变成蝴蝶,爱情也一样,轻盈飘然,惶恐不安,悬于空中或头顶,没有输赢,无关胜负,不分对错,有的只是蝴蝶和他用来做梦安眠的茧。理想近似完美,但爱不是,爱是遍布缺点、伤痕累累,是阴差阳错牵绊一生的苦难,否则对于他们来说是永远都没办法实现的。

 

Liam无比真切地记得他和Noel的第一次:当Noel掌心蛰伏的茧子抚上他蝴蝶骨的那一刻,他开始前所未有地颤抖。他感到一种钻心的疼痛,像是骨头刺穿皮肤,从皮肉底下冲出来,挣脱束缚,然后野蛮生长。难道枝头抽出新芽也要遭受这般痛楚?Liam不知道,湿漉漉的蓝色眼睛蒙上一层雾茫茫的水汽。他不停地流着冷汗,Noel和他严丝合缝般紧紧贴在一起,他隐约意识到即将到来的蜕变:肉体的联结,刺激着他灵魂的破茧化蝶。这很奇怪,女孩们让他从男孩变为男人,但Noel却将他从男人推回男孩。这矛盾吗?他的思绪很乱,像毛线球绕成一团又打了结。Noel吻在他的背上,深情却慢慢渗进骨子里,留下独一无二的烙印。Liam注意到他的眼神,那么温柔,朝自己伸出手时又那么小心。他是要触碰自己吗,Liam迷迷糊糊的时候想。他被折腾得精疲力尽,终于支撑不住,没来得及等到触碰便合了眼睛。等他醒来,Noel又像一场虚无的梦般没了踪影,只有他,体会着蝴蝶被车轮碾过的痛楚。可他不后悔,他心甘情愿要向他的哥哥奉献出自己,只舔舔嘴唇觉得意犹未尽罢了。Noel的手究竟有没有收回,他的触碰究竟有没有落下,就这样成了一个悬而未决的谜题。Liam碰碰自己的背,到底不会真的长出翅膀,好歹松了口气,慢吞吞挪到镜子前转过身,看到Noel留下的吻痕,美好易碎,像是夏日的泡沫。啊,Noel,Noely G,他易受惊扰的蝴蝶,他不得见光的情人……究竟谁才是那只蝴蝶呢?

有一回巡演中途他们乘车飞驰于高速公路,突然听到啪的一声,原来是哪只飞蛾迎面撞上挡风玻璃,轻微响动,却掀不起波澜,最终跌落,叫人黯然。飞蛾虽然不能算作是蝴蝶,但Liam欣赏它为着光和热而不惜一切追逐的勇气,昼夜不歇,如奔腾河流追随万里山川。其实他也一样,贪恋着Noel的温柔,渴求着他游走的双手。飞蛾会扑火,蝴蝶不会,但是两者偏都掉进凡尘。Liam想,自己或许两者兼有,明知结果,却仍一意孤行。Noel最后一次用食指去细细勾勒他蝴蝶骨的形状时不带任何的情色意味,Liam望着他哥哥的眼睛,蓝色中流淌出几分隐秘的哀伤。他拥抱着他,想起很多年前语法课上老师讲‘Have Butterflies in the Stomach’是指心里非常紧张的意思,此刻他切身体会到了那种字面意思的‘好多蝴蝶在胃里’的感觉。他坐在教室里向来不是发呆就是望着窗外,幻想自己也可以变成半明半暗的云,唯独那节课却不知为何牢牢记在了心底。或许是因为提到了蝴蝶,任何和它沾边的东西都要多出几分美丽。他没吃过蝴蝶,但或许正像他在Noel面前无所遁形的感觉。最初他想当然地认为自己喜欢女人,后来发现原来男人也可以喜欢男人。等他样貌愈发出众,吸引到的便不仅仅是那些鲜花般的少女,也有不少同性向他投来暧昧不清的目光。他百分之百确定自己喜欢女人,不喜欢男人,但不反感喜欢男人的男人或者喜欢女人的女人。爱就是爱,他把爱想得很简单,天真地认为爱可以包容世间一切丑陋。Noel和蝴蝶一样都是例外,他不明白为什么是这样,于是陷入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慌。他爱上了自己的哥哥,这份爱沉甸甸的,是正确还是错误,是美丽还是丑陋?一次是偶然,两次是碰巧,到第三次发生,他又该怎么自圆其说?藏不住的。多少次Liam痴痴傻傻地望着台上的Noel,一如8岁那年他在公园里心心念念地追逐着那只蝴蝶。烟圈升腾于头顶,Noel的眼皮底下有些乌青。结束了,他说,这是最后一次。好吧,Liam学着他的样子吐出一口烟。他想哭,眼泪却早就已经流干了。

他曾经在中学里见到过挂在墙上的蝴蝶标本,虽然美丽,却透出死亡的气息。本是颠倒众生的事物,奈何轻易被人钉住,再框死在这逼仄空间中,于是世人只能透过玻璃来窥探这造物瑰丽的奇迹。Liam想过把它偷走,但是偷走又有什么用?死去的蝴蝶不能复活,他和Noel之间也什么都不能解决,一切都是徒劳。后来Noel和他买了一对戒指,各自戴在手上,仿佛这样就能拴住他们的一生。但是蝴蝶会飞走,Noel也一样。泡泡会破裂,绿洲会解散,因为梦总是会醒的。他不年轻了,不再适合做梦,也没法成为蝴蝶。他明白他爱他是真的,他恨他是假的。永垂不朽是真的,永生不死是假的。但是……明白又有什么用?到头来还是看不破,猜不透,痴痴傻傻,身陷囹圄。

他又想起18岁那年,他用尽全身的力气对着Noel说:当我正年轻真挚的时候,带我走吧。然后奋不顾身地飞向Noel,因无知而无畏,带着轰轰烈烈的勇气。是他作茧自缚吗?这个问题他不愿参破。闭上眼前最后一刻他想,Noel是不是也曾后悔过放走那只蝴蝶呢?人和蝴蝶,终究都是要飞走的。所以Noel也就如水鸟一般,呼啦一声,飞到更高的地方去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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